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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
[ 编辑: | 时间:2021-01-16 04:21:54 | 浏览:次 | 来源:金坛文联 ]

一

三九严寒的早晨六点,师娘赵小河已经到达白河中学门口。她刚把三轮车支在校门一侧,白河中学的起床铃就响了,刚才还一片沉寂的学校,顿时沸腾起来。

不一会,小摊边已经围了一大圈学生:“我来一个,我也来一个。”赵小河嘴上答应着,手上加快了速度,杂粮饼的香气在浓浓的雾气中弥漫开来。刚才刺骨的寒冷被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驱散了,她准备拿下头巾和口罩,想了想,又把头和脸包裹得严严实实。

此时,天光已渐渐放亮,教室里传来一片琅琅读书声。上早读课了,不会再有学生来买饼,赵小河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木桶里的面浆只剩下最后一团,她想起婆婆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杂粮鸡蛋饼,正好把这一个煎好带回去给婆婆吃。面团有点大,她打了两个鸡蛋,准备给婆婆和女儿乐乐一人一半,乐乐每天早上吃咸菜泡饭,也需要补充营养。

赵小河刚把饼煎好,突然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停在离她不远的马路边,一个男人摇下车窗,伸出头对她喊:“喂,煎饼的,给我来一个。”赵小河看看手中切成两半的饼,说:“不好意思,没有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奥迪车里的人熄了火,下车来到摊子前,指着她手中的两个半张饼说:“这不是饼?”

“这张饼不卖,是留给我婆婆吃的。”赵小河头也不抬地说。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可来人还没有走的意思,而是紧紧地盯着她手上的饼。

“说了不卖。”她抬起头说。突然,她的脸上腾上了一片红云。

来人没有认出她,还在说:“卖给我吧,我要上县城开会,这开车得不少时间呢。”

“不卖。”赵小河低下头,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推起车就准备跑路。

“哎,我说卖饼的,你怎么这样!我多给你钱,你就卖给我吧!”来人说着拿出十块钱,往她的三轮车上一扔:“不用找了,这总行吧?”

赵小河把钱从车上拿下来,塞进他手中,急匆匆地说:“你去别的地方买吧!”说完加快了脚步往前冲,来人却伸手去抓她挂在三轮车把手上的装饼的袋子,不耐烦地说:“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筋坏了啊?有钱都不知道赚!”

小河也恼了,大声说了一句:“我说不卖就不卖!”

来人这才认出了赵小河,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抓她的手:“是你啊,小河!你怎么卖起煎饼来了呢?你家的大书法家汪老师呢?对了,我的建材城里有很多适合你的工作,到我那儿去上班吧!我马上去县城开招商会,把摊子扔了,跟我走吧!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何苦在这里煎饼呢?”

“许多福,请你放手。”赵小河的声音虽低却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许多福讪讪地松了手,又说:“我说小河,你的饼干嘛不卖给我呢?我上县城这么远,一路上买点热的东西吃不容易。”

赵小河想了想,拿出其中的一半煎饼说:“这一半你拿去吧,剩下的我要留给婆婆吃。”

许多福连连说:“谢谢,谢谢,不用找了。”说着又把十块钱塞给小河。

“要付钱,你就把饼还给我吧,我说过,这块饼我是不卖的。”小河把钱递给许多福。

许多福想了想,拿出一张名片扔进了小河的三轮车,说:“小河,你万一有事,就来找我,这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上车后,他坐在驾驶室里,却并没有发动汽车,而是盯着赵小河的背影发了一会愣,才把那个香喷喷的饼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小河推着三轮车下了校门口的台阶,准备沿着原路返回,这时,突然一辆摩托车停在她面前,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给我煎个饼。”

赵小河怔住了,她抬起头,只见高中同学大柱骑着摩托车,戴着头盔和厚厚的手套,腿上绑着护膝,全副武装像个太空人一样骑坐在摩托车上。

大柱也愣住了:“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赵小河说。

“你这是准备去哪?”她又问。

“去县城帮人装修房子。”

“你不是一直在外打工吗?”

“从去年起,我就回来了,带了一帮人搞室内装潢。”

赵小河想了想,从车轮车把手上取下另外半个饼,递给大柱:“拿去吃吧。”

大柱连忙伸手去掏钱。

“不用了,你拿去吃吧。这个饼不是卖的。”赵小河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大柱却追上去,把三块钱丢在她的三轮车上:“小河,既然你来卖饼,我就得付钱。”

看到小河要生气了,大柱连忙说:“这样吧,下回去你家,即使你煎十个饼给我吃,我也绝不会付一分钱。但你这次不要钱,我下回还敢吃你的饼吗?”

小河捡起钱塞进了大柱的手中,说:“下回买饼我肯定会收你的钱,但是这次不用。”

不容大柱分辩,小河已匆匆忙忙推起三轮车准备离开,突然她远远望到两个熟悉的背影正在朝她走来,是白河小学的王校长和她在白河小学当老师的丈夫汪礼孔。汪礼孔正边走边朝她喊:“喂,卖饼的,给我来一个。”

小河有些慌了,也不回答,推着车子慌不择路地逃跑。

王校长站在路边,汪礼孔一路小跑着追过来:“卖饼的,别跑,给我煎两个。”说着追上来抓住小河的三轮车。小河使劲往前骑,汪礼孔紧紧抓住,她根本骑不动。

两个人拉扯之间,汪礼孔有些恼怒,他愠怒地看了卖饼的人一眼,却突然触电了似的,松了手,愣在了那里。

这时,王校长走到他身边,看着怒气冲冲地望着小河远去的背影的汪礼孔,奇怪地问:“汪老师,怎么回事?”

汪礼孔这才回过神来,朝王校长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她的饼卖完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点吃的吧。”

二

赵小河蹬着三轮车抱头鼠窜般在大街上仓皇而逃,等到两条腿实在再使不出一丝劲的时候,停下来回头望望,终于看不见汪礼孔和王校长的身影了,心中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停下三轮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赵小河在一个卖肉的案板前停下来,买了一斤猪肉,又称了半斤骨头。乐乐早就吵着要吃肉了,婆婆没有牙齿,平时一个人在乡下,油都舍不得吃,更不要说吃肉了,小河想用骨头炖点汤给婆婆喝。

到了白河小学门口,赵小河解掉围巾,脱下罩衣,再把木桶藏进学校食堂。回到房间时,婆婆已经带女儿出去玩去了。她给女儿和婆婆煮了两个鸡蛋,鸡蛋是婆婆带来的,她这么大年纪,眼睛不好,却一直住在乡下,养着几只鸡,鸡蛋一个都舍不得吃,全部带给乐乐。小河把一碗剩稀饭就着咸菜喝过,又拎起一篮脏衣服去河边洗。

中午时分,小河把骨头萝卜汤炖好,把一斤肉切成薄片炒好,盛一半到碗里放进盘子里,留给乐乐明天吃。

刚把饭烧好,汪礼孔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紧绷着脸,脸黑得像包公,乐乐追上去粘着他叫了声“爸爸。”他一声不吭地板着脸坐在餐桌上。

小河用大碗给婆婆和汪礼孔各盛了一碗汤,又给乐乐盛了一小碗,她自己端着一碗饭在汪礼孔身边坐下。

汪礼孔却把汤移到一边,就着青菜、咸菜吃饭,炒肉片也不肯尝一口。婆婆默不作声地喝汤,乐乐高兴地边喝汤边吃炒肉片,还对小河说:“妈妈,肉肉真好吃,明天我还要吃肉肉。”

小河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汪礼孔,低下头慈爱地拍拍乐乐的头,轻声对乐乐,也像是对大家说:“我明天再买肉肉烧给乐乐吃。”

吃过饭,婆婆带乐乐出去了,小河洗碗时,汪礼孔黑着脸来到她身边,严肃地问:“你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

“我能干什么去?”

汪礼孔呸了一声:“这几天早上,你骗我说要去上厕所,我说怎么去那么久呢!原来是去白河中学门口上厕所去了?”

小河不说话,汪礼孔又叫开了:“我说了坚决不同意你卖饼,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去卖?”

小河说:“你看,今天一早上我就赚了四十多块钱,买了这些肉,还剩下二十多块呢!”

“钱!钱!!钱!!!你整天就知道钱,你是不是钻到钱眼里去了?”汪礼孔鄙夷地看着她,还夸张地扇了扇鼻翼,仿佛小河身上的铜臭味钻进了他的鼻孔似的。

小河委屈极了,心里说,没有钱能行吧,你看这两个老人孩子的,听婆婆说有段时间便秘,可这才喝了点肉汤,肠子就滑了。乐乐虽然三岁了,可长得纤细瘦弱,茅草杆似的风一吹就倒。

看到小河的眼圈都红了,汪礼孔放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好,可是,你的身份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师娘啊!师娘怎么能去摆摊卖饼呢?”

又来了!小河心里想着,师娘怎么了?难道师娘就应该做神仙不吃不喝?嘴上却问他:“你今天怎么去了中学呢?”

“今天县书法协会在白河中学举办书法比赛,王校长带我去参加。好在他没有认出你,否则多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摆摊卖饼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哎,跟你说道理也说不通。反正,明天不许去卖饼,知道吗?”

晚上,躺进被窝,小河双手抱在胸前,睁着眼睛,想到从前的种种,心里很乱。

汪礼孔虽然是位尽职尽责、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可他却因为学历、背景等各方面的原因,没有编制。家里的土地本来就很少,后来小河嫁过去,又生了乐乐,可是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了,乡下一亩多的田地承包给别人养鱼了,一年一两百块钱的租金,只有三间老房子四墙漏风,婆婆一个人住在乡下,一家三口人挤在学校这间小小的宿舍里,乐乐出生后,又没人带孩子,靠汪礼孔一个月微薄的工资,小河每天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分钱掰做两分钱用。可还是天天担心吊胆,生怕乐乐感冒,担心婆婆生病了,否则的话,又是几个月沾不到油水。

小河的爸爸也是位资深民办老师,只是不幸在中年就得了肺癌去世了。她的妈妈特别会煎饼,以前她就在学校门口摆摊,她煎的杂粮饼又香又脆,好吃又便宜,营养还十分丰富,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师娘饼”。小河的父亲去世后,妈妈就靠这个饼摊维持生计,供小河和姐姐读完了初中,放假的时候,小河总会到妈妈的饼摊上去帮忙,也学会了一手煎饼的绝活。后来,成绩优秀的姐姐上完初中就去广州打工去了,她临走时一再交待小河要好好上学,她去挣钱供小河上大学,可在小河考上重点高中那年的暑假,妈妈在洗澡时突然摔了一跤,当时口吐白沫,人事不醒。小河哭着把村里人都喊来,抢救醒过来后就嘴歪眼斜,口角流涎。治了许久,后来勉强认识人了,自己基本能自理,可中药还是不能断。好在姐姐在服装厂里一做十几年,从车工到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工资一个月好几千,不但让小河上了高中,直到现在妈妈的生活都是由姐姐供养。不然,小河实在不知道怎么过。

前天婆婆来到了白河小学,让乐乐跟着她睡。这一来,小河立刻就开动了脑筋,想起来,自从妈妈没有卖煎饼后,很多人都非常遗憾地说,她家煎饼的好手艺失传了真是可惜,“师娘饼”的独特美味真是无可替代!她打算趁着早晨的那会工夫,再去学校门口卖煎饼,第一天她不敢弄多,只卖了三十块钱,第二天五十块钱,第三天竟然卖了八十块,不过,却一下子碰到了许多福、大柱,竟然还碰上了汪礼孔。

大柱是小河的小学同学,从小感情十分要好。每次考试,她和大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小河和大柱一起考上了县一中,小河高中毕业后,两人都发挥失常没有考上二本。小河为了照顾母亲,没有去外面打工,在许多福开的日杂店当营业员。那时许多福对小河大献殷勤,可小河对他急功近利、唯利是图的本性很反感,所以只做了两个月就辞职了。后来街道上有人办起了帮大工厂里加工服装的作坊,小河就在这里做车工。

小河人长得漂亮,为人贤惠谦和,做事又勤劳踏实,深得老板娘刘姐喜欢。汪礼孔是她的表弟,她就把小河介绍给了他。汪礼孔是师范学校毕业生,在书法、画画方面颇有才气,却因为家里贫穷,且有些自命清高,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

汪礼孔到了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在农村里算是大龄青年,每次回家,老娘都要问媳妇的事,每当听到老娘的叹息,他都特别愧疚。听说表姐要给他介绍一个服装厂里的女工时,他心里很不屑,可碍于表姐的面子,不得不见一面。没想到待见到小河后,汪礼孔的眼睛亮了,小河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两只灵慧的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他一下心动了。

小河那时心里有点喜欢大柱,可是大柱高中毕业后就出门闯荡,一年也不见回来一次。小河的娘听说汪礼孔是当老师的,对小河说,做老师好,受人尊敬,风不吹日不晒,旱涝保收。还有,汪礼孔是老师,她以后就是师娘了。

小河也很倾慕汪礼孔的才气,于是和他结了婚,他家里的房子实在太破了,就在学校食堂里摆了两桌,一桌亲戚一桌老师,新房就在小学的教师宿舍里。什么东西都没置。结婚当夜,小河把刘姐送的一床新被单铺在了学校的单人床上。

婚后,汪礼孔除了一如既往地努力教书,造人也是他的重要功课之一,几个月的努力后,小河的肚子终于如愿地鼓起来了。生产的当天白天,小河还在服装厂里做事,晚上肚子痛得死去活来也生不下来,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送去医院,医生说孩子太大,只有剖腹产。这一刀剖去了汪礼孔的好几个月的工资。

女儿乐乐出生后,小河就没有去上班,要忙着照顾孩子。前天乐乐刚满三岁,婆婆带着二十个鸡蛋来看乐乐,并说她很想乐乐,要把乐乐带回乡下住几天,小河看到婆婆又苍老了许多,照顾自己都顾不过来,带乐乐去乡下肯定是不放心。便留婆婆在这里住了几天,把书架旁边的一套旧沙发整理出来给婆婆睡,三代四个人,两张床,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布帘子。

三

第二天一大早,小河就醒了,她看着窗外的晨曦,心想,昨天吃饼的那些学生肯定又去大门口找了。可是汪礼孔却像是有所觉察似的,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第三天早上,小河实在忍不住了,又悄悄地去了白河中学大门口,隔了一天没去,竟然卖了五十个饼,有一百块钱的收入。小河高兴极了,她打算着,今年过年给乐乐买一身新衣服,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给乐乐买过新衣服,都是穿刘姐家的孩子的旧衣服;想给婆婆置一身新衣服,婆婆真是可怜,好几年没有给她买过衣服;还想给自己的妈妈买一身新衣服,虽然姐姐每年都给妈妈买,可是她从来没有买过,心里一直感觉很愧疚。

中午,汪礼孔回到家里,面色沉阴,把小河喊到一边,问她今天早上有没有去白河中学卖饼。

小河不知道汪礼孔为何这么严肃,卖个饼也不至于凶成这样,要把人给吃了不成?

“你知道吧,出大事了!”汪礼孔厉声说。

“怎么了?”小河茫然。

“白河中学有许多学生中毒了。有一部分学生在校外买了煎饼吃。学校怀疑是不是煎饼里有毒,你就等着赔钱、坐牢吧。”汪礼孔扔下一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小河心神不宁,她左思右想,不觉得自己的饼有问题,她煎饼用的一级面粉,超市里买的新鲜鸡蛋和桶装的品牌色拉油呀!

第二天早上,小河没有去卖饼,跑去学校里打听消息。得知学校确实有人怀疑是学生吃了摊上的煎饼而中毒,可是没有吃饼的学生也有中毒的。后来县防疫站来了专家调查,原来是学校食堂里的人为了省事,头天晚上把莴苣削好,第二天莴苣上长了锈,学生们吃了上吐下泻。这件事过后,学校加强了对食品卫生的监督,禁止在校门口摆设摊点。

这天晚上,小河悄声和汪礼孔商量,想在学校对面开一个小吃店,有了健康证和个体营业执照,这样学生们就可以放心地吃饼了。

“反正我绝不允许我的老婆去卖煎饼!”汪礼孔气愤地吼道。

在汪礼孔的坚决反对之下,小河不再去卖煎饼。不久婆婆生病了,需要她照顾,第二年冬天,婆婆就去世了。

转眼间,一年过去,这天是婆婆的祭日。正值隆冬,天空中的雪花蝴蝶般漫天飞舞。汪礼孔坚决要带乐乐去给婆婆上坟,小河无奈,只好拿来一条长围巾包住乐乐,抱着孩子坐在摩托车后面。

刚坐上车子,雪花飘得更大了,小河担忧地说:“乐乐这几天流鼻涕还咳嗽,我又是小产刚满月,还是等雪停了再去吧!”

汪礼孔看了看蔫头耷脑还不停咳嗽的乐乐,说:“那你就在家带乐乐乐吧,我去给妈磕个头就回来。”

小河给乐乐熬了碗姜汤喝下,让乐乐上床休息,她坐在床边织毛衣,想起善良而又可怜的婆婆,没有去给老人家上坟,心里很内疚。

天气渐渐暗下来,她不停地看表,有些心神不宁。从白河小学到婆婆住的乡下,骑摩托车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汪礼孔是下午三点走的,现在已经五点了,他还没有回来。

天色越来越暗,雪却越下越大,学校操场上像是铺了一层洁白的棉絮。小河紧张起来,她站起身,来到宿舍门口,学校放了寒假,其他老师都住在家里,空无一人,校园里安静极了,地面上连一串脚印都没有。平时热闹非凡的学校,这会儿简直安静得可怕,似乎在这宁静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她来到学校门口,门外的大街上也一个人影都没有,小河又回到宿舍,准备烧晚饭。这时,操场上响起脚步声,她连忙跑到门口,是汪礼孔的一位五年级学生陆康在朝她飞奔,小河的直感觉告诉她——汪礼孔出事了!她的心狂跳起来。

陆康的头上全是雪花,脚上的鞋泥泞不堪,膝盖上破了两个洞,看来在路上摔了好几跤。

“师娘,不好了,汪老师摔跤了。”陆康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

小河一把抓住陆康的手,紧张地问他:“汪老师摔得怎么样了?”

陆康说:“汪老师在双河口为了让一辆面包车掉到河里去了,我爸爸和叔叔他们让我来赶快来找你。”

“礼孔。”小河的眼泪流下来,她拔腿就往外跑,身后传来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妈妈。”小河稍做停顿,对乐乐喊:“你在家里等妈妈。”说完又飞奔起来。

等小河赶到双河口时,人都已经散了,一切全被大雪淹没,大地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只有桥边有一大摊凌乱的脚印,可大片的雪花还在继续毫不妥协、十分均匀地撒在脚印和淤泥上。小河站在桥边往下望,看到桥头有一块雪痕凌乱的地方,她从桥边的小路走下去,看到河床边平时裸露在外面的青石板上,一摊鲜红的血迹在皑皑白雪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河悲咽着,她跪下来,趴在一大摊血迹上失声痛哭。

四

突然,小河听到了隐约的哭喊声:“妈妈,妈妈。”

小河猛地站起来,爬上河岸。暮色已四合,但在大雪的映照下,仍然十分明亮,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踉跄着朝她走来,是乐乐!她大喊一声:“乐乐!”飞快地跑起来,听到她的喊声,乐乐停止了哭泣,小小的身影挪动得更快了。

小河冲上前去,抱起穿着毛衣毛裤、脚上只穿双袜子的乐乐,她的袜子早就湿透了。小河紧紧搂住了乐乐,她的泪水、乐乐的泪水与她们头上的雪花融化的冰水一起从她们紧贴的脸颊上往下流,她把衣服解开,把乐乐抱进怀里,乐乐脸颊通红,身体滚烫,手脚却像冰一样凉得彻骨。

这时,桥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是陆康和她妈妈来了。听说汪礼孔只摔伤了腿,陆康的爸爸已经送他去了县医院,小河才略略放下心来。

夜幕已降临,暴风雪还在肆虐,小河抱着乐乐一步步向前,她努力低着头,可雪花还是飘零到乐乐的头上,小河想了想,放下乐乐,脱下一条外裤罩在乐乐头上,又把两条裤腿在乐乐的下巴上打了个结。

小产后,小河就感觉自己抱不动乐乐了,她还跟汪礼孔说,可能真是老了。汪礼孔却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因为乐乐长重了的缘故。

可今天晚上,小河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抱着乐乐保持一个姿势飞快地跑回学校宿舍,甚至没有感觉到累。乐乐乖巧地躺在她的怀里,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

进屋后,小河把乐乐的衣服脱下来,一遍遍用温水给她擦洗身子。然后,她又烧了一壶热水,把生姜切成细丝,放进一个木脚盆里,再冲上热水,把乐乐的小脚放在脚盆里泡,等水开始变凉的时候,又加上热水,接着泡。一直到乐乐浑身热气腃腾,出了一身汗,脸颊不似以前那么滚烫了,烧也渐渐退了,小河才放下心来。渐渐地,乐乐困了,小河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赵小河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乐乐的小手。

漫长的无眠之夜终于熬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小河简单收拾了几件汪礼孔的衣服,用一条围巾把乐乐绑在背上,出了门。雪虽然停了,可门外的积雪有一尺来深,白河街到县城的客车都停开了,雪太厚了,没有人敢拿命开玩笑。

小河急得火烧火燎,昨天一晚上,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嘴唇上都起了几个小泡泡。她把乐乐背到刘姐家里,请刘姐帮忙照顾一下乐乐,她要上县城一趟。

刘姐也听说了汪礼孔出车祸的事情,关切地说,雪这么厚,路上不通车。你姐夫本来以为今天去城里进货,现在都去不了,你还是等明天雪化了再去吧!

小河摇摇头说:“不,我一定要去,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能放得下呢?”

小河放下乐乐,转身出门的时候,乐乐却突然哭起来,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乐乐乖,你好好听刘姨的话,妈妈去看爸爸。”小河摸了摸乐乐的头说。

“妈妈,我也要去看爸爸。”乐乐哭着说。

刘姐说:“这么冷的天,你带着她去怎么行?”小河想了想说:“这到县城才三十公里路,我以前走半天就能走到了。再说,乐乐咳嗽得厉害,晚上还发烧,上回镇上的杨医生就让我带她去县医院给她拍个片子,看是不是咳出肺炎了。”

一向知道小河的倔强,刘姐见无法坚持,她找来一件军大衣,紧紧裹着乐乐,在乐乐的脚上绑了一大团做棉袄剩下的棉絮。又用一条围巾包了头,拄上一根竹棍,艰难地朝县城走去。

直到傍晚,小河才摸进了县医院的门口。当医院的值班人员看到小河时,都吓了一大跳,她满头大汗,头发蓬乱,只穿一件毛衣,棉袄脱下来盖在乐乐身上,鞋子裂了一个大口子,一把稻草横绑在鞋子中间,浑身湿漉漉的,裤脚湿了一大截,走到哪里哪里都留下一摊水渍。

小河并没有见到汪礼孔。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喊她“师娘”,让她坐在长椅上等,她累得快瘫倒下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年轻护士抱起了乐乐,喊了一声,立刻有人给乐乐倒来了温水,有人拿来了热水袋给乐乐捂手,还有人给她们拿来了干净暖和的棉衣棉鞋。年轻护士听到了乐乐的咳嗽,说:“这孩子咳得不轻,我带她去检查。”小河温驯地坐在那里,看着她把乐乐带走,她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却感觉到不把乐乐交给她,自己更不放心。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年轻护士,但她的长相和表情让小河有种一看就觉得亲切,仿佛早就熟识。

一会儿,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朝小河走过来,把小河带进了一间小屋子。他跟小河说了一些话,她机械地盯着对面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之间,像放鞭炮一样,把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声响扔在小河面前。鞭炮响过,烟雾散去好久,那些声音才慢慢涌进传进小河的耳膜,又过了好一会,她才确切地搞明白是什么回事。

原来,汪礼孔原本只有些骨折和外伤,但在陆康的父亲开着面包车送他们去县医院的路上,在一个下坡处因为道路结冰,刹不住车和一辆小四轮相撞。小四轮的司机和陆康的父亲都只是轻伤。但汪礼孔脑部受了重创,还在抢救之中。

“你丈夫头部受了重创,出于人道主义,医生已经给他做了开颅清淤手术,正在重症监护室。四轮车算是报废了,司机年迈的父母住在乡下,四轮车是向别人借的,家徒四壁。你的丈夫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做一系列的检查和手术,这些都需要费用。眼下的当务之急,你要去准备钱来救你的丈夫。”

医生的这些话起始像烟雾一样在空中飘了很久,再慢慢像冰雹一样落下来,冷冷硬硬在砸在小河的心上,一阵生生的痛楚之后,终于在小河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明确的意识,那就是必须弄到钱才能救自己的丈夫。

五

小河茫然地站起来往外走。她感觉到全身发冷,鞋底似乎有千斤重。她缩成一团,全身打着哆嗦,把双手塞进口袋,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张薄薄的硬纸片,她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许多福的名片。

她盯着这张名片,眼里突然闪现出惊喜的光芒,在这县城里,除了许多福,她谁都不认识,哦,想起来了,还有大壮。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去找大柱,虽然大柱没有许多福钱多,可大柱又在哪里呢?

小河也顾不上乐乐,直接就往医院外面跑,她打了个电话给许多福,听小河语无伦次地说明情况之后,他只说按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吧,我等你。

她来到位于城西的建材市场,到了福金建材门前,一位高挑干练的漂亮女孩子走过来,把小河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打了个电话后,然后带她走进二楼的一间办公室,指着一扇朱红的大门说:“许总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小河迟疑着敲响了这扇华丽厚实的大门,里面响起了许多福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里装修得特别豪华,西装革履的许多福坐在高大的老板台后面的转椅上,端着一杯茶,微笑地看着小河:“请坐。”

小河急匆匆地说:“许老板,借点钱给我。”

许多福以一副惋惜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汪老师可是个大才子,人清高得很啊!想当年,我的建材城开张的时候,想请他写几个字,他都不肯啊,我可是付一千块一个字呢,有钱都不知道赚,可真是……”他恨铁不成钢似地摇摇头。

小河说:“你不是不知道他的原则,他的字一向只送懂字画的人,从不卖字。许老板,借点钱给我吧,救救我的丈夫,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许多福放下茶杯,一脸为难地说:“哎呀,小河,你有困难,我是真心想帮你,可真的是不巧,我刚刚付了一笔一百万的货款,现在手头也正告急……”他看了看小河的脸色,又说:“不过嘛,既然你开口了,我就是去偷去抢也要为你凑齐。说吧,你要多少钱呢?”

“十万行吗?”小河急切地说。

许多福有些惊讶似的:“十万?这么多?”沉吟了一会,他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拨响了一串号码:“林助理,给我准备十万块钱……什么?没有?资金吃紧?……三天?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不管怎么样,今天五点之前,必须给我弄到十万元。三万?不行,不行。最低五万。随便你想什么办法,否则明天不要来见我,高利贷?高利贷也行!好,就这样了。”

放下电话,许多福一脸内疚地说:“小河,实在抱歉,眼下我只能弄到这么多,余下的等我慢慢想办法,好不?”

小河忙不迭地点头说谢谢。

许多福从办公台前走下来,坐在小河身边,他摸了一下小河的衣服,关切地问:“小河,你身上衣服都是潮的,冷吧?要不要脱下来烤烤?”

小河连忙裹紧了身子,连连摇头说:“没关系。”

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河的头:“小河,看到你这么辛苦,我很心疼。”

小河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远一点,说:“我不辛苦,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喝水一样,冷暖自知,我觉得我生活得挺好的。”

许多福的表情有些尴尬,冷笑一声:“小河,说起来,我借钱给你救急,你准备怎么回报我呢?”

小河怔了一下,随即说:“你放心吧,两年之内,我一定会还你的。”

许多福笑了,笑得很诡异,很神秘:“我当然知道你是要还的,只是,这两年你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再说,钱在我手上,那是滚雪球,今天是五万,明天说不定就变成五十万了,借给你,我就失去了滚雪球的机会了!”

小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咬咬牙,心一横,转过身子,直视着许多福,问:“那你想要怎么样?”说着她站起来,开始解棉袄的扣子,两汪屈辱的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剑一样的目光让许多福想起了当年英勇就义的刘胡兰。

“不,小河,不要这样。”许多福被小河的气势吓到了,连连后退说:“别这样,小河,千万别这样。我许多福虽然风流可我却不下流,绝对不会强人所难。这样吧,钱你先拿着,不急着还的。”说着连忙走到饮水机旁,帮小河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的手上。

再回到沙发上的时候,许多福离小河远了些,他端正了神态,开始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关切地询问汪礼孔情况。小河急着要回去,可是许多福这边的钱还没有到,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小河在这里度日如年地熬过了两个小时的时光,许多福侃侃而谈,和她谈起了他投资的楼盘,他的事业,他的宏伟规划与蓝图,还有他的孤独与不被人理解……小河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终于在四点五十分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拿来了一方便袋钱,递给了许多福,许多福直接递给了小河,小河有些疑惑,许多福打开袋子,给小河看了看,说:“这是银行封好的,一扎一万,五万,保证一分不少。”

小河千恩万谢地提着装钱的袋子打开了门,这时,许多福叫住了小河:“等等,你一个人提这么多钱不安全,我让司机送送你。”

等小河出了门之后,许多福一脸茫然地站在窗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林助理说:“为什么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想方设法接近我,而我却不能打动这个女人呢?”

林助理连忙说:“许总,放心吧,都说试男人用女人,试女人用金子。只要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许总真是太高明了,这次只给五万,吊吊她的胃口。依我对女人的了解和以往的惯例,要不了多久,她还会来找你的。”

许多福摇摇头:“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等小河提着钱回到医院,把钱交上去后,才在护士站找到了乐乐。乐乐坐在一群护士中间,抱着毛绒玩具,吃着零食,玩得可开心了。看到小河,乐乐连忙跑过来,抱住小河的腿,亲热地叫着:“妈妈。”而后又抬起眼睛担忧地问:“妈妈,爸爸在哪里呀?我好想看看他。”

这时,刚才的年轻护士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她说:“师娘,汪老师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在进一步观察之中,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了。”

小河感激不尽地连连说谢谢。女护士说:“不用谢,汪老师是我的老师,他是个有才华、有师德的好老师。他还送了一幅字画给我,现在就挂在我家的客厅里呢!”

汪礼孔的字写得好,画画得好,还是当地书法家协会的会长,不少人家都挂有他写的字画,每年过年都记着给人家写春联什么的,可这又有什么用?换不成钱啊!小河心底苦笑着。

傍晚时分,汪礼孔终于脱离了危险,住进了普通病房,再一次见到他,小河有恍若隔世之感。汪礼孔头部受伤,头上、腿上骨折缠满绷带,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见到小河,汪礼孔满眼泪水,紧紧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小河的泪水也像小溪一样流淌。过了一会儿,汪礼孔便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小河,小河明白了,从护士站找到乐乐,汪礼孔慈爱的目光落在乐乐的身上,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乐乐的头。乐乐把小脸贴在汪礼孔的脸上,甜甜地叫着:“爸爸,爸爸。”汪礼孔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这一刻,小河的心融化了。

这时候,有人走进了病房,叫了声:“小河。”小河一回头,是大柱。他身边还站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男孩一看到汪礼孔,叫了一声“汪老师”立刻冲到他身边。

“师娘,我是大柱的姐姐。刚刚听说汪老师出车祸了,赶紧过来看看。”中年女人指着男孩说:“这是我的儿子源源,前些年我和他爸一直在外打工,多亏了汪老师对源源的关心照顾。”

大柱递给小河一张银行卡:“这卡里有十万块钱,密码我都写在纸头了,拿去用吧,不急着还的!”

小河和汪礼孔相互看了一眼,小河连忙说:“这怎么行呢?你们挣点钱也不容易。”大柱笑了:“不用担心,我回家后,组织了一批在外面打工老乡在县城搞装修,现在劳动力很值钱,这不,几年下来,利润还是比较可观的。”大柱又说:“对了,汪老师,我们马上要成立一个装修公司,到时候还要请汪老师来给我们题字呢!汪老师那么有才华,真希望能加盟我们的装修公司,现在许多人对装修风格有更高的艺术追求,要是汪老师来帮忙设计装修,那可是锦上添花,你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的!”

汪礼孔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你如此仗义,往后只要能帮上忙的,举手之劳,哪能要钱!”大壮一本正经地说:“汪老师,可不用这么说,现在是经济社会,各人凭自己的本领赚钱,你靠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赚钱,有什么不可以呢?”

小河也连忙说:“要让汪老师放弃自己的本职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他爱那些学生,一个个当成是命根子似的。不过呢,只要不影响工作,周末、放假也不是不可以啊,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了钱,我们才能上医院看病,才能孝敬父母,才能养育孩子,才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我们做遵纪守法的公民,凭自己的本领赚钱,让所爱的人过得更幸福,有何不可呢?”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汪礼孔一眼。

汪礼孔沉默了。

小河把许多福的五万块钱还给了他,把大柱的十万块钱借了下来,除了医疗费用外,还有一些剩余,汪礼孔让她先把钱还给大柱,小河说:“不,反正他也不急用,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赚更多的钱来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六

从医院回来之后,小河天天都在忙碌着,她在白河中学对面租了一间店面,请来了大柱的装修公司,装修得典雅别致,又办了个体户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准备开店。

三月的第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小河的杂粮煎饼店开业了,刘姐派人送来了几只大花篮,大柱的姐姐请来了腰鼓队,她除了卖饼之外,还兼卖各种营养粥、营养汤,都知道小河为人谦和,店面干净整洁,饼和粥价格公道,味道鲜美,开业那天,店里客人穿梭不息,生意十分红火。

中午时分,小河正在店里忙着招呼客人,她远远地望到汪礼孔来了,有些尴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只见汪礼孔后面还跟着大柱,大柱后面还有几个工人,工人们抬着一个大匾,上面还盖着一块红绸布。

等走到跟前,汪礼孔一挥手,大柱把红绸布揭开了,小河看到匾上是汪礼孔的字迹,上面写着“师娘饼”几个大字。


《师娘》作者:李淑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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